回到家，小井已经换好一身校服，口里叼着橡皮筋，双手努力把头发盘起。
「果然墨绿色更可爱些阿。」
我盯着小井校服上那夹在两瓣圆领中间的蝴蝶结，墨绿色是那所女校初三学生专用的颜色。
「真是的，这句话连续两天说就会变恶心的，哥哥。」
以前听到我的赞美小井总是不嫌多的。叛逆期了，肯定。
「不好不好，时间快赶不上了、、、」
小井拿起几片提子吐司，再拎起包包。什么嘛，这狗血的晨间剧情。正当我心里默默吐槽的时候，小井在门外喊道“我先走啦，拜拜~哥哥就拜托你啦、、、”霎时间弄得跟赶着上班的大妈把小孩子托付给保姆似的。
用过早餐后，两人搭上了电车。我不希望对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一路上延续互不作声的尴尬，决定找些话题。虽说后来演变成都是我在聊些诸如袋鼠的“袋子”奇臭无比之类的科普，但摇光还是一路保持饶有兴趣的样子，搞得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明明之前还做好了和摇光一起上学整一周，甚至更久的准备，但从电车下来后，毒辣的视线终究是让我无所适从。我打醒十二分精神，深怕有人会趁我不备来绊我一脚。
我自问长相并没有十分爱国，只是因为摇光长相着实过于出众。就算在这一带挑出个最帅的男生和我位置互换也肯定得到同一待遇的，我偏偏有这种无聊的自信。
「哟！大角！」
忽然有人在后面推了一把，我不由向前踉跄了几步。
什么嘛，跟他老爸描述的可是大相径庭，鹤这小子精神满满，那脸坏笑甚至有点可恶。
「看你样子，病是好了？」
「病？你也太小看全国象棋少年组的冠军了吧！」
「不要动不动就搬几年前的东西说事，况且象棋只是脑力运动好吗，和身体无关。」
鹤压根就没有听我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身后，仿佛我只是碰巧站在了他面前而已。我顺着他的视线往后扭了下脖子，找到了呆站着的摇光。
「那个女生是谁？」
鹤把头凑过来，声音压得老低。
「她阿、、、她是我远房亲戚的女儿。」
「阿哈哈，是吗，我就知道！」
他欣喜若狂，仿佛从巨大的压力里面解脱了一般，「会一起来上学，你们家住得很近吧。」音量也恢复到平时的水平。
「呃、、、现在姑且住在一起。」
我想着这些东西对朋友应该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也瞒不住。却不料话音刚落，就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幻听，然后我见识到了游鹿所说的“脸色十分惨淡”。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阿，她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一时没地方落脚才来我们家暂住的。」
我大概明白怎么一回事了，连忙解释道。
我真心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一早就要对他们父子说些类似安慰的话。但我确实很清楚摇光不能一直住在我们家，一来她肯定有回去的地方，二来家里再添一员的话，短期还可以，要是一直如此肯定会吃不消的。
「看来是我想太多了，童贞男怎么可能这么有一手呢！阿哈哈哈。」
鹤重新振作了起来。
「要你和童贞男说话真对不起呢！」我有点脑了，没想到摇光也面露不悦。「我先走了，迟到了可不管你。」接着便扬长而去，留下我们两人面面相觑。
「哎呀哎呀，这不是大角么？好久不见阿。」
侧边的巷子里走来几个衣冠不整的高中生。麻烦的家伙接连登场，真是的，搞什么啊这个早晨。
「喂喂，你不会跟这种人认识吧，那个站中间的不是以前我们初中出来名的恶劣份子么？」
这一次，鹤把声音压得连站在旁边的我都听不进去。
「你先去学校吧。」
我丢下这句话，朝那几个DK走去。
沿着巷子走去，有一条通向侧边建筑物二楼的救生梯。刚刚开口和我打招呼的人，是以前被我介绍入会的其中一个，江湖人称缠布。
初三的夏天，为了应对升学的压力，我不得不放弃打工而另寻钱途，很快我接到一个不需要花很多时间又能赚点小钱的工作————在学校里招揽“有干劲”的中学生加入不良组织办事，既所谓的黑社会。当时我觉得这并没有越过自己良心的底线，我拉的人一概是些无心向学，品性恶劣的家伙。无论是那些入会的人、黑社会又或者是我，都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虽然从时间上算，到现在为止才不过相差一年时间，可现在想起，却觉得当时的想法浅幼至极。
「那时候还多亏你的介绍呢。」
缠布的双手一直插在裤袋里面，双眼眯缝成一条线。他总是这副模样，配合这个眼睛，说什么都好像在诡异的笑着。
「、、、」
我只管低头走路，不想搭理他。
「可是阿，在里面呆上一个月之后，上面的混球就开始把刮来的钱基本上拿走了，还要我们干砸别人场子的危险活。在里面混了那么久没捞到多少油水就算了，连个小干部都没当过、、、」
「我只是做介绍的，这些我管不着。」
「哎呀，别那么冷淡嘛！我可是听说你最近也手头紧，特意把好差事和你分享的。」
只是偶遇而已，居然还说什么特意而来。
「如果是你们会里的勾当就不用叫上我了。」
我打算转头回去。缠布却突然从裤袋里抽出一只手，搭住我的肩。
「我现在可不在那鬼地方混了。」我斜视那搭在我肩上的手，一根小指没有了大半截，顶端用医用绷带粗糙的包着，「这次是受一位大小姐委托，听说很肉食喔。」
我将信将疑，随着好奇心一道跟着缠布一起走上那个救生梯，来到一家出租旅馆的304房。在路上一直不作声的ALL
BACK头高个子敲响了门。须臾，有人打开门并通过门缝鬼祟地瞄了一下敲门的男生。里面取下门链后，我跟在他们后面进入了房间。
普通的单人标间里站满了人，玄关就已经挤了好几个汉子，清一色中学生模样。密闭的空调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味道，当然不会好闻就是了。
「好了，人都到齐了。」
是正当妙龄的女声。不敢相信一间堆满处于青春期的不良男生的房子中竟夹杂一个女生，真够勇敢的。那么发话的人应该就是缠布所说的大小姐吧。
「就像网站上面说的，我这次的委托可以让你们拿到足够多的钱，当然还有大量的货。」
难道是搞毒品买卖的？我不禁不安起来。
「要是知道委托者是个性感美眉，来的人肯定更多。」
也许是一介女流在这群流氓面前装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一个耳朵上找不到地方再打一个洞的朋克系故意引来一众人发笑，在窄小的房间里听着叫人很不舒服。透过扎在一堆晃来晃去的人头，我好不容易才探到那女生大概的位置。她坐在靠床头灯放枕头的位置，一米开外的地方都站着人。
等等，那个校服、、、
我向前挤了一下，于是看到了。那顶酒红色的层次短发实在过于显眼，导致只是早上匆匆路过都能记下来。我刚那一挤，制造起了小小的骚动。她迅速从这置锥之地擦觉到了我。然而她不以为意，继续说着。
「既然来了这么多人，我想这差事应该会很简单。明晚，在南区水泥厂附近河道的那个废弃污水处理厂，“忠助”会接收一批海外的货，虽然说只是一桩小的交易，但对于你们来说可是一辈子没有第二次机会得到的数目。」
下面的人都听傻了，这不是要让他们去捣人家的毒品交易么，而且还是那个赫赫有名忠助会。连警察都不干的差事居然被这丫头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喂喂，小姐，你要是拿这个开玩笑我们可不干阿。」
「不用担心，他们那边只有两个人负责接手，来货的也只有两个人，这样定期的交易戒备都不会严，顶多就各配一把手枪。而且忠助对熟客一般不会让对方看出你腰间鼓鼓的，以表诚意，他们一般只把例行公事的手枪放在车上。」
红发女看着四周一个个狐疑的眼神，最后说了一句话。
「好事已经跟你们说到这了，要干的话明天八点在污水厂对面的河堤下集合。你们都走吧，记得把门关上。」
回去的一小段路上，缠布没完没了的问这到底有没有戏，我模棱两可的糊弄过去，争取不要把第二节课也旷了。但是私下想想，去捣毒品交易什么的，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红发女生究竟又是何许人也，她振振有词的神态，实在不能联系到她在说谎。那冷冷淡出的言语，甚至让我觉得，背后藏着万劫不复的恨意。
今天摇光课间的POSE很一致，一律是双手摊直趴在课桌上，头别向我位置的反方向。我努力的尝试想起早上上学路上说的每一句话，依然不知道我哪里又招惹她了。
我突然一惊，难道说，难道说她看到鹤貌似非常亲昵的举动认为我是搞基的，看不起我了？！不行，我怎么能自个先腐了！！！
***
本来还想慢慢和摇光融洽起来的，一整天下来还是没和她说几句话。抱着小小的遗憾，我打开工作人员更衣室的门，一边慵慵懒懒地换上这间家庭餐厅的制服，一边无精打采的叹着气。
刚出更衣室，就跟店长碰了个正着。
「大角，家里事情没完还是请假比较好，这边没问题的。」
店长见我愁眉苦脸的，于是这样问道。
「不用不用，我很好，只是、、、只是今天的课都听不太懂而已。」
我一边捶着胸脯，一边说着谎话。课堂的题目我居然轻而易举的全部解出，这使我狂妄的认为我的头脑超过同龄人好几个等级。
「呵呵，年轻人真好阿。对了，刚刚来了一个好可爱的女生来应聘阿，也是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她好像还和你穿的是同一个校服来着？」
藤间高中的可爱女生？我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竟是摇光赤着脚踩在皮鞋上的影像。我拼命摇头，我这两天是怎么了，仿佛什么都开始绕着摇光转了。那家伙怎么可能、、、
看到那似曾相识的身影正在笨手笨脚的帮一桌客人写单，我整个人呆住了。
没想到真的是摇光，也没想到摇光穿着红白色圆点绒围裙会这么的好看。很明显那桌客人跟我想的一样，不但对她笨手笨脚的服务没有半点不满，而且还很有耐心的重复着餐点。
「喂，你在这做什么。」
我趁她去完厨房的时候截住她。
「喔喔，你终于来啦。没看到吗，我在打工呀、、、」
她边说边像拽着方向盘那样左右转着大圆托盘。
「我是问你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打工阿。」
「我不要只是暂时住在大角的家里！看，我也能赚钱的、、、」
这下说的倒直白，可我哪里知道她在学校生的气原来是因为我对鹤说摇光只是暂时住在他家的远方亲戚而已。起先只是觉得她在闹着玩，但工作的时候发现她确实很投入，不禁觉得她是认真的。下班的时候，空荡荡的电车依旧还是只有我和摇光两人。
「为什么想要住下来呢？」
窗外那一盏盏飞速掠过的路灯以及店铺前各式各样的LED灯饰，汇成许多束上下颠簸的光脉。
「因为我只有这个地方了。」
她没有给自己考虑的时间。
「不要再胡闹了，如果你离家出走放不下面子自己回家的话，我可以陪你的，然后跟你监护人说你迷路了之类的、、、」
车厢到底沉默了多久已经无从算起，我们谁都没朝谁那边看，直到电车开离市中心，窗外仅剩一条来自路灯的平稳光束，摇光才淡淡开了口。
「嗯，就说是迷路了吧、、、」
她突然的妥协，反而叫我很不安，然而她又笑笑说：
「唔，对了。明天晚上去剧团接一下小井吧。」
摇光突然侧身转向我这边，两根食指和拇指夹住我右边衣袖的一角，脸贴了上来。
「剧团？她没和我说晚上有演出阿、、、」
距离缩短得太快，我下意识地把脖子向后稍稍一靠。
「小井说的果然没错，就算和你说了，你也不会记住的。」
听了我的话后，挂在衣袖上的手像果子落地般自由下坠。我认真想了想，貌似确有其事。
「昨晚卧谈会的时候，她还跟我说，自从你母亲过身以后，你就变了一个人，对她也并不那么关切了。」
「我哪有！小井，小井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啊、、、」
话没接下去，我顿时想起早上第二次夸奖小井校服漂亮的事，不禁于心有愧，旋即低下头颅。
「总之你去吧！小井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甚至从她微微颤抖的瞳孔里读出了哀求。一个女生，向一个前天还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用着哀求的眼光，只是因为想让他多关心一下他自己的妹妹。我彻底搞不懂了。
「嗯、、、我会去的。」
下车之后，摇光称自己口渴了叫我在这里等等。不待我反应过来，自己便一溜烟的跑去马路对面加油站的便利店了。然而我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算上你去个厕所也太久了吧。
我进了便利店，里面只有几个排队付油费和挑选饮料的客人，并不见摇光。正当我着急想去厕所找摇光的时候，正在整理货品的店员看出了端倪，问到，「您是在找刚刚那留着长发的小姐么？」
我迟疑的点了点头。
「喔，幸好您来了。我们还正因为没遇到过这种事而头疼呢。那位小姐买了一瓶骑零生茶便从后门走了，说是等下有个茶色头发，满脸不耐烦的高中生会来，拜托我们到时候给那个男生、、、虽然你看上去也没有不耐烦，不过这里也没有其他和您一样发色的高中生了，呵呵。」
那带帽子的店员很有礼貌的把生茶饮料递给我，然而我一脸愕然，什么叫“满脸不耐烦”，分明是“满脸的慌张”才对、、、
在我傻傻地靠近自动门的时候，我听到身后的店员用尴尬的声音说：
「谢谢你，再见、、、」
正常来说应该是“慢走，欢迎下次光临”才对阿，我扭过头不解地望着那欲言又止的店员，这才醒悟过来，那句话应该是摇光的留言吧。虽然看着那因为尴尬而脸部略显变型的店员，总觉得这更像是摇光的恶作剧。
她，回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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